长河上的花灯


长河在秋日的风里缓缓流淌,水面铺着一层微凉的薄雾,像被人用湿润的纱巾轻轻笼住。雾气里,万千花灯一盏盏放下——灯壳是细腻的竹篾骨架,覆着手工纸,纸面染了云纹与朱红,灯芯被风拂得微微颤抖,却始终不灭,像极了被反复擦亮的笑容。

岸边传来鼓乐,低沉的鼓皮声像心脏缓慢却用力地跳动,笛音绕着烟雾飘起,带着桂花与松脂的味道。人群的呼吸夹在其间,热的、潮的、带着甜香的空气,和河面的凉气在喉咙里碰撞,让人恍惚像吞下了一口尚未化开的糖。

夜空被烟火撕开——金色的枝桠在空中急速绽放,炸出短暂的白昼。倒映在河面上,那些火光像一面面被揉皱的铜镜,映出人们仰头时的神情:有的眼睛亮得像灯芯,有的却只是映着火的空洞。

灯下,水流暗处有漩涡在缓慢转动。那旋涡不急,它像耐心的捕手,悄悄将残叶、断枝与漂浮的纸屑收拢到怀里,然后沉入看不见的深处。划灯的小舟时而贴近岸边,船舷轻轻蹭过湿滑的苔藓,发出低沉的吱呀声,像一声压低的叹息。船夫的手依旧稳,可眼神却不时望向上游——雾气遮着视线,但偶尔仍传来闷响,不知是石块崩落,还是旧桥的木梁折断。

河面很宽,宽得足以容纳无数的掌声与喝彩,也宽得足以掩住水底的颜色。花灯漂着,灯影碎成一片片金色的鳞片,贴着水的肌肤滑过,却不曾停下。欢呼声一波接一波,人们高喊着,似乎这条河必将顺流而下,奔向一个他们口中反复提到的地方——一个充满光的彼岸。

他们看不到,或者说他们不想看,那些在暗处慢慢旋转的涡心。漩涡并不急于吞没什么,它只是在等,等那一盏盏灯靠得足够近,等那光亮触到它冰凉的边缘。

在礼炮与灯火之间,河水依旧是河水。它没有被喧嚣改变,依旧拖着沉重的影子,向着更深的夜色滑去。花灯在它的怀里飘荡,带着祝愿,也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重量。最终,金色的愿望和那些暗沉的东西,一起被送向远方——无人抵达的远方。